前幾天七房的堂兄在微信上送了一則「典型的上海人年亱飯菜單」,內容包括必吃的三十道年菜,逐一看下來,竟然發現都在香港過春節時品嚐過,真是流晒口水,往事不堪回首!
老實說我在上海的十七年,並沒有為我留下什麼值得留戀的回憶。生活富裕時,自己太小沒有什麼記憶,等長大些懂事了,卻遇上時局變化,家父患病,家境一落千丈,每年過節時,都是家父病情嚴重到要送去急症,當然母親亦就愁眉苦臉,大家都開心不起來,毫無心情過節了。
家父過世後第三年即1962年,我去了香港,家境仍是窘迫,好在年底母親工作的工廠會發雙糧,年三十還有花紅獎勵,雖然不多,但也夠買只雞,斬塊肉過節了。黃豆豬蹄湯,水笋烤肉,醉雞,熏魚,烤夫,紅燒鰂魚,油爆蝦等是一定有的。在家裡自得其樂,吃得津津有味。雖然彌敦道上有好多上海飯店如:大上海,雪園,老正興⋯⋯都是正宗上海來的師傅做主㕑,但吃不起呀!
年初一和母親去三阿姑家拜年。一進門,他們的傭人「阿周」就來酙茶,茶蓋上還有一顆青橄欖,之後送上一碗蓮子紅棗湯,盛在小巧的蓮子盅裡,外加一支小小的銀匙,一口一句的余太飲茶,余小姐飲茶,利是「紅包」當然自動奉上了。他們家的蓮子湯燉得香甜可口,入口即溶,是我的最愛,我一定會喝完再添一盅。阿周被三阿姑調教得煮上一手極徍的上海寧波菜,上點心時更是精彩,湯圓,春卷,粽子,炒年糕⋯⋯都是家裡自己做的喲!晚飯就更不用說了,青島对蝦,紅燒獅子頭,白斬雞,火腿雞湯⋯⋯,火腿皮是我的至愛,三阿姑一定第一時間挾給我。
初到香港,要學廣東規距過節:
離春節前十幾天,家家戶戶開始購年貨,不外是去廣東人的海味舖及上海人的南貨店「三陽泰」。廣東人家一定會炸煎堆,蒸蘿卜糕,上海人就包春捲,做湯圓。我們在家𥚃邦忙洗冼切切,包幾個蛋餃,搓幾只湯圓就己經不得了啦,其他菜式,母親就一手包辦了。
年廾八,洗邋塌,家𥚃要清理乾淨,將一年的霉氣,悔氣掃出門。
年卄九:購物,煮菜
年卅,行花市,家家都要買花,圖個花開富貴的意頭,商家要買桃花,圖個紅「鸿」運高照,金桔,圖個財源廣進之意。
準備至少三天的餸菜,因為小菜塲要休市三天至七天。
在家吃年夜飯,煮一大鍋飯,保證「吃剩有餘」,煮好的都搬出來,一定有魚「歲歲有餘」。所以之後差不多五/六天都要吃冷飯剩菜了。最後凖備明天要派的利是「紅包」。
每人都要去理髪洗頭,理髮店生意連做幾個做通宵,還要付雙陪價格,像母親這樣知惜慳錢的人,亦一定會去的,洗完頭,順便在街上買幾朿花回家,因為越亱花越便宜。
回家後要掃一次地,因為初四前不可再掃地,怕將財氣掃出門,之後取出新衣新鞋要檢查一次,因為年初一是不凖動刀的包括剪刀針缐。
年初一:上午在家𥚃,會等到不少親朋好友,移居香港的上海鄰居伯伯,鄰居媽媽等,來向母親拜年。
各行各業除巴士及電車外會全部停業,的士行業也半停工,搶到一架算你好彩?但的士佬講明要雙倍收費。
下屬要向上司拜年送禮。小輩要向長輩拜年,差不多每人都手中提着一包新奇士橙,或一盒藍鑵曲奇餅乾。街頭來來往往的都是人。小孩見人就是「恭喜發財,利是𢭃來」 結婚的要給未婚的利是,為此我越年長越怕過年,因為我老是嫁不出去,還要厚了臉皮收利是。
年初二:回娘家拜年,老婆領了老公拖兒帶女去外婆家,也是非常熱鬧。大姐一家那天亦必到。三姑媽亦會來,她一直說我們六房在香港就是她的娘家,真是好感動。
香港地小人多,因為怕放鞭炮會出事故,所以立法禁止。為此政府推出每年初二在維多利亞港大放煙火與眾同樂。那天晚上尖沙咀和中環兩岸海邊擠滿了人,人們隨著煙火的起落,歡呼聲此起彼落,真是十分過癮。我亦和朋友一齊去軋過幾次鬧猛。
年初三:是赤口,即見面要嗌交「噚相駡」所以人們趁機一家出遊,朋友之間相約搓麻將,看電影,飲下午茶,但大酒樓,飯店,商店還沒有正式開業。
年初四:假期结朿,開始上班,市面陸續恢復正常。
那時我打工的那間公司,擇日全體職員在酒樓向老闆拜年,老闆領了高級職員逐枱敬酒,席後抽奨,我有幸一連二年都被抽中。我們中環寫字樓的小職員就訂在年初二去三姑丈家團拜,加上三姑丈的子女,擠滿一屋。三阿姑和阿周準備了西式自助餐,有羅宋湯,港式色拉,洋火腿,牛肉,燒雞,炸大蝦,炸魚塊⋯⋯食到你撐,飯後有聚賭,由三姑丈做莊,玩魚蟹蝦,骰子,大小⋯⋯大呼小叫的好不熱鬧。這個初二風俗習慣三阿姑家一直流傳至今。
每年春節前一個月我和姆媽就開始頭痛新年的衣著,一定要從頭到腳,從裡到外都是新的,那時沒有這樣多的「中國制造」任你選擇,舶來品又太貴,很多時要去裁縫店定做,從買料,選款,配鈕到試身,都要化時間呀,去西服店買到一件大衣都會開心好幾年,有些衣物我還帶來美國保留至今。雖然常常自我安慰「新年就是舊年人,何用衣衫嶄嶄新」但還是無法抗拒這些世俗的風氣。後來母親索性回上海做幾套過年的衣服回香港了。
母親是個食得之人,非常喜歡吃,尤其海鮮類。她曾告訴我,因為外婆吃素,所以她未嫁時,外婆特地給她多些零用錢,母親就拿它去買魚,回家自己煮一人吃,而且天天吃。所以她煮的紅燒鰂魚,炒鱔絲,熏魚,青魚划水,麵拖蟹,甚至冰糖甲魚都十分拿手。周未常常拖我起床,搭公車去佐敦道或青山道買小菜,貪那些菜市場大,種類繁多。另外她對肥豬肉亦從不排斥,家𥚃常煮紅燒肉,蹄胖。時常告訴我煮菜要重油重糖,油鍋要热,菜要落糖才能吊出味道。
這些廣東習俗,隨著時代變遷,開始簡化,七十年代初,開始流行圑拜,公司多數在酒店訂上幾桌約齊員工大吃一頓,另加搓麻將,抽奬等餘興節目。同事們不用一家一戶的去向老闆拜年,之後又要一家一戸的相互回拜受折騰。八十年代又流行避年,不想被這些繁文縟節挷身,索性一走了之。一家大小紛紛利用假期外出旅遊,街道立時變得空盪盪,機場則爆晒棚。我也曾帶了母親去過日本,泰國⋯⋯避年。
1990年移居美國,當時此地華人不多,沒有什麼正宗中國菜及年貨,記得最初幾次回香港必定會帶冬菇,木耳,干貝䓁回美國。隨著國內開放,大批中國制造的東西擁進美國,吃的穿的用的,又平又靚。現在天天可以穿新衣,吃酒席,何用等春節。
因為在美國,中國春節不是假期,還要上班,除了超級市場推出大量年貨,基本上是毫無氣氛,甚至不知道何日是初一,也很難在當日叫齊人吃頓年夜飯或吃次開年飯。而美國的一些典型節日如感恩節聖誕節我們又不投入,所以在美國的生活太平淡,無盼望,無驚喜,日日如此。不然我怎能在今天大年夜還可定定的坐在沙發上記錄這些琐事呢!
看來我活到隨心所欲的年齡,一生中最精彩最值得留戀的日子,還是在香港和母親一起生活的二十幾年,這段時間最令人難忘了。你說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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