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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/11/2018

我在長樂路的十一年 (全文完) (01/10/18)

(作者: 余靜芳提供)

我家在1951年搬入長樂路1040弄1號2樓,是幢西式洋房。是年我六歲,於1962年3月離開上海赴香港與母親及兩個姐妹團聚。

這11年的記憶對我來說是磨糊不清的,毫無童年的歡樂時光。先母亦拒絕提起那段時間的任何事情,可能對她來說這段日子是苦澀的,痛苦的,千方百計的想抹去這段記憶。

入住長樂路後不久,就迎來了一連串的運動,父親的公司被公私合營,他的身體狀況亦日益轉差。父親患有哮喘後又染上肺病,母親告訴我們五兄弟姐妹,不要和他太親近,要聽話,不要去煩他,不要惹他生氣。故我們經常在樓下與鄰居小孩玩,很少與父親有溝通。家中的隔離工作做得很完善,父親不與我們小孩子一起吃飯,所有他用過踫過的東西都用滾水清洗,他的床邊用布簾隔開,只准大女兒夏芳幫忙照顧父親,所以我們個個都健康成長。記憶中,父母親很少帶我們出去,一起出去吃飯看戲更是不可能。尤其最後幾年,父親時常躺在床上,幾乎連上班都不行了。家中常備氧氣筒,姆媽學會了打針,十四,五歲的夏芳要幫忙當䕶理員,三阿姑每年從香港寄來進口藥。但是每年冬天父親仍舊要被送進急診室急救。

記憶中那年夏天,我考進了市三初中,回家後在樓下大聲告訴父親,他在正在陽台上,對旁邊的康祥說:看她得意的樣子!少見的,他開心的笑了。

還有一次,是祖母突然過世的那天,父親從祖母處回家,下了三輪車見到我在樓下,便叫我過去,一手撘在我的肩頭上,我感到好沉重,似乎他所有的力都壓到在我身上,他悲傷的連路都走不動了!回家後他就一病不起,連祖母的喪禮他也缺席了。三星期後便在瑞金醫院急診室過世。是日1957年12月31曰,享年不足38歲。

父親過世後,我只見過母親哭過一次,那是從瑞金醫院急診室回家,她對著父親的空床大哭一頓。之後的日子,我沒有見她落過一滴淚,她一直奔波在外找工作。要解決我們以後的日子,她將住房分租一半出去,接了外婆來照顧我們五個小孩。三個月後1958年3月,她便獨自一人去了香港討生活。母親離開後,我家便靠變賣家里的雜物,諸如衣料,繡花被面,铜錫器皿等等及微量的股息過日子,那套十三件的酸枝傢俬亦是那時侯賣出的,外婆更是淮海路舊貨店的常客,時常一清早便挟了一包東西出去。夏芳則負責每月向母親報告家中收支情況。

同年夏天,惠芳及康祥考入外地的中専,分别去了貴州及青海,次年1959年夏天,夏芳和小毛去了香港與母親團聚。我因剛要升市三女中的高中,不想去,便留下了。不到一年半的時間,天涯海角,家中只留下我一人與外婆相依為命。

1962年,是年我十七歲讀高三,各種運動接踵而來了。鑒於家庭出生及背景,在這政治掛帥的年代,自知無法考入上海的大學,便申請探親去香港,倒亦順利的批准了。 離開上海前與舅舅一起去龍華上墳,在墳前告訴父親,自他離開人世後,四年內家𥚃天翻地覆的變化,並在墓碑上添了黑/紅漆。默禱要父親保佑我們一家平安。想不到,十年後我們第一次回上海,就被告知,墓地早被拆了造路,屍骨不存。但我堅信父親從未離開過,他一直在我們身邊默默地守護着我們。

1962年3月我經拱北入澳門,停留了2~3天準備搭漁船偷渡,經18小時的海上飄泊,途中遇到一次解放軍上船捜查,我們躲在倉底不能出聲,聽到船主與他們談話,之後就放行了。夏芳那次的偷渡就不順利了,半途被趕回澳門一次,最後一次又遇到捜查,躲在倉底的人不敢出声,結果一個小小孩被活活悶死,就地海葬了,可憐呀。那天晚上我抵達香港。姆媽沒有留什麼好吃的,只給我半盆水要我洗澡,說這是最珍貴的東西,因適逢香港制水,隔日供水四小時,次年更為每四天供水四小時,直到从廣東引進東江水才解困。


到港後去登記,因姆媽已經為我向港府做了入境申請,尚未批准,怕被查出我是非法入境,故找了一個鄰居做我的監護人,將名字由琴芳攺成靜芳,出生日期亦改了。(直到申請美國移民時要出世紙,才去上海派出所做了一份出生公證書將日期改正了。)同年下半年港府大赦,所有非法入境者不倫偷渡,游水,爬山只要進了市區,都可領取身分證,那時才趁機將母親名字填入,其他都不改了,因為我己在上學了。這就是我改名字的由來。余琴芳只被用了十七年。

長樂路一直由外婆留守,遭到二次抄家,一次是天翔毛紡(父親的廠),一次是樓上被抄家,順道抄了我家。1979年部分抄家物品退回,但父親及阿爺留下分給他們子女的天翔,中紡,達豐股票卻再亦找不回來了。(全文完)


尊重歷史,我實話直說,若有錯漏,敬請指正。

📝余靜芳於Fremont 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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